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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八·二三”炮击金门亲历

2000-02-02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 金门,原本是台湾海峡一个依傍祖国大陆不为很多人知晓的荒凉小岛。1958年“八·二三”炮战,打响了金门的名号,且深受世人瞩目,认识了它扼据在台湾海峡的战略地位。时下,内地对于这一事件的记录和研究已不鲜见,但因海峡长期隔绝,从彼岸这个侧面所知甚少。

《传纪文学》2000年第1期刊载了吴克计对一位曾亲历炮击金门事件的原国民党军官的专访,下文是从中摘录的片断。

自愿请命去金门前线

抗日及国共内战期间,我一直处在前方。金门是台湾对抗大陆最重要的一处前哨阵地,彼时受蒋介石“反攻大陆”的影响,去金门前线也便成了个人的志趣愿望。然而自1953年8月我从越南富国岛回到台湾后,承长官爱护,经短训即奉派陆军凤山官校服务,工作轻松,待遇优厚,一连5年之久,实非我之所愿。

这年4月,金门战地风声正紧,忽闻军团部某少校奉“陆总”调赴金门的命令,以家室顾虑在原单位拖延了一个半月不去报到的消息,于是我向成主任请命,未蒙允许后,再向军团尹殿甲主任请命。由于我的意志坚决,态度诚恳,终于允准请求,并很快获得“陆总”命令,于5月初赴金门,任职政治部政二处中校参谋官。

“八·二三”炮击金门这天

8月21日,蒋介石及其子、时任“国防委员会”副秘书长的蒋经国亲临金门,登太武山顶观察。太武山为本岛主峰,高度仅253米。因岛上无巨川长流,全年降雨量稀少,无法兴建水库,使当地居民常年处在水源不佳的生活之中。农作物也只适于种植高粱、甘薯及小麦等杂粮。蒋介石观察良久,深感战局有一触即发之势,于当晚返台时,令“国防部长”俞大维暂住金门,主持防区作战计划。

翌日,金防部政治部主任、兼金门县长柯远芬中将发动全防区官兵,立志愿,写遗书,并举行宣誓大会,以激发与金门共存亡的斗志。当时战斗气氛虽达高潮,而军民在心理上仍无准备,貌似沉着稳定。因此,8月23日晚六时许,大伙用过晚餐,一如往常,走出掩蔽部(办公室)到野外散步,舒散一天的疲乏。这已成为全体防卫官兵的习惯。

6时5分,我正在野外500米处一片荒草坪上作深呼吸,忽然发现一发炮弹在太武山顶爆炸。隔约10秒钟,又一发炮弹在北坑道上方爆炸。一般散步官兵浑无所察,以为我军在爆破坑道,未予理会。我却感觉情况有异,似炮兵轰击目标前的定点试射,即以最快的跑步,欲离现场,然为时已晚。紧接着大陆团头、莲菏、厦门等地数百门重炮,集中目标,向太武山侧的翠谷——防卫部开始轰击。炮声震天,地动山摇,整个金门笼罩在一片硝烟之中。我军猝不及防,死伤惨重。在此雷霆万钧、弹片横飞的情况下,谁也无能为力帮助谁,要避免死亡的伤害,就得靠自己,即看谁有沉着应变的能力和善于利用地形地物就地卧倒,这便是我当时幸免于难的原因。

炮击一小时后,在暂时停止的刹那间,我以短跑的速度奔回办公室。正当同仁们为我庆幸时,又闻防区上空有人民解放军战机及运输机的沉重声音,同时也闻我高炮防空部队炮火轰击声。依当时情况判断,大陆此举,显然对我万分严重,便随即带了个人武器装备,站立掩部门口向空中监视。不料副主管卧伏在床底大声呼叫,令我回掩蔽部就地卧倒。此虽善意,我却有不同看法:在此严重关头,全防区电话网路已被破坏,情况混乱不明,仍然为自己安全打算,令人不可思议。设若当时情况如我所料,解放军在一小时炮击后,来一次两栖登陆作战,再使用空降部队,占领太武山等重要据点,而我们仍然躲在掩蔽部地下室不知抵抗,不就等于瓮中之鳖么?所幸解放军未作此一打算——嗣后确知原本就无登陆解放金门的计划,意在作“打而不死”的周旋,是不幸中的大幸。但随后又以2小时30分钟的炮击,发射了35000余发炮弹,使金防部数栋住宿楼房及翠谷餐厅夷为平地,三名副司令官(赵家骧、吉星文、章杰),数十名中级干部及士兵当场阵亡。“国防部长”俞大维及司令官胡琏,提前十秒钟离开了餐厅,侥幸活命。

炮击翌日方才组成作战室

炮击的第二天,政治部夜间作战室才在金防部政治部主任、兼金门县长柯远芬中将调派下组编完成。可见,台湾方面对解放军炮击金门并未料及在8月23日发生。作战室主任为柯远芬,副主任督导官王志仁及梁醒汉少将,成员8名,由各处室调来,我是其中之一。

8月26日,蒋经国乘运输舰再临金门,协助“国防部长”俞大维及胡琏司令官,并赴小金门及大担、二担岛最前线据点慰问官兵。其在48天的激烈炮战中,前来金门巡视5次之多。此间,柯远芬白天赴金门县政府主持战地政务,夜晚回政治部主持作战汇报工作,日夜不休往返于金门及乡村小道上,直至炮战结束奉调回台。

作战室任务为夜间联系作战工作。除王、梁副主任年事已高,可轮流值夜班,各成员均不得轮流,也不得请人代替。因此,我们白天要按时上班,处理个人公务,每晚8时还要进入作战室,不眠不休值班9小时,即使瞌睡连连,也只能伏案假寐。如此四天四夜下来,我们无不感到神魂颠倒、精疲力竭。于是,群起向督导官建言,必须设法改善,否则其精神及肢体定然崩溃而不可收拾。

28日夜晚,柯主任莅临作战室讲话及慰问,并当面回答解决问题三点办法:第一,命行政室,每晚准备面食,两磅冷冻猪肉罐头及两瓶金门特级高粱酒,以备宵夜。第二,允诺向上级建议,将九小时夜间值班改为八小时,以便清晨尚有四小时睡眠时间,第三,柯主任幽默地说,王老伯(专称王志仁)是中国古典文学专家,也是说书讲古的名嘴,各位夜间疲劳时,可请其说书讲古,必乐意接受。梁督导为军校老大哥,有丰富作战经验和人生难得的阅历,各位请其指导,相信对今后前途裨益甚多。此外,有成员提出“打百分,抓大头”的妙方,更受欢迎,在激烈炮战中,均乐此不疲。

感悟炮击金门新方针

人民解放军经过对金门48天的激烈炮击,向全世界宣布新方针:以后的炮击是单(日)打双(日)停;在单打双停之后,又宣布重点炮击;直到最后宣布即兴炮击。我当时理解“即兴”,是想打就打,见到有利目标即打。其实不尽然,及至在双乳山领略到绝不寻常的怪异事情,才对新方针似有新的感悟。

双乳山是一座仅有标高50米的小山,地处金防部至金门城的中心点,由两个圆圆的小山峰并列而耸立,形同妇女双乳得名。此山依傍在纵贯水泥马路旁,仅驻一个步兵连。由于北面地形平坦,废弃农作物多,部队养鸡之风甚炽,在这里饲养了很多鸡,似乎只只都有灵性,具有趋吉避凶的本能。

有一天,我因公赴金门城,很快完成任务后即返回政治部,以便参加午餐盛会。不料车抵双乳山还有50米处抛锚,无法行动,便由驾驶兵原地修理,我坐在车上无所事事,以观察双乳山地形地物打发时间。忽然间,发现双乳山以北地区200余只土鸡,唧唧喳喳、如疯似狂地向双乳山以南斜坡地飞奔而去,并在斜坡上如人一般就地卧伏,纹丝不动。在我大惑不解之际,从莲荷炮兵群发射的炮弹,如沉雷一般着地爆炸,使我联想到大批土鸡飞奔而逃的原因所在。

此种怪异现象,令人无法理解,却对解放军每一主动宣传,有了心领神会之妙。当下,两岸在金门互相打炮,已演化成一种象征性交火,解放军有意识地打在金门空旷无人的地头、滩头或无工事的山头,以尽量不伤人。此次40多分钟的炮击,800余发炮弹,我与驾驶兵毫发无损,连大批土鸡也毫毛未伤,这标志金门炮击已由军事斗争为主转入以政治斗争、外交斗争为主的阶段。这种炮击,其实是保持大陆与台湾联系的一种方式,对美国人则有牵制作用。再回头看48天大规模的激烈炮战,是人民解放军对台湾当局武装袭扰祖国大陆的惩罚,对蒋介石的一个教训,因此是一种自卫的性质,是用战争的方式进行和平的忠告。我切实地感受和体会到了许多艺术和智慧的表现,可以说意味无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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